玄一下意识捏了捏拳头,平静地望向我:
“为什么你……”
见他话只说了半句,便不说了,问道:
“你想说什么?”
玄一眸子一闪,桃花眼亮晶晶的。
“他冤枉你杀了曦妃,你可有一丝丝,憎恨他吗?”
我未料想,玄一问的,竟是这个。
摇头道:“他不曾冤枉我。”
玄一大惊,过了半晌才道:
“你……当真杀了曦妃?”
“我不信。”
玄一摇头笑道:“苏苏,你常替他收尾……但我深知你的性子,从前……”
不知为何,玄一说着,言语竟有些激动。
玄一稳了稳心神,接着道:
“从前……在柒州,你还救过一个乞丐,那个人身中鹤顶红剧毒,是苏苏你救了他的性命。”
“你接济了无数,青州帝城周边的乞儿。”
“便是……反贼公孙的女儿,公孙长命,她与你那样交好…….她被人凌辱,你都不曾有过杀人性命的心思……”
我只觉得此刻,玄一难过极了。
仿佛他不认识现在的我。
“你又如何会杀人性命?”
“为他……为青华,便是这样的谎,你也要对着我撒吗?”
我曾预想过,玄一知道杖杀曦妃,是我所为后,大约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。
因为他向来,都是一副吊儿郎当,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模样。
于我,他一向都只说好。
可看现下,却是我错了。
可我苏阳离,从来也不是什么出世谪仙,善心的菩萨。
我不知该如何答他,他说罢便静静看着我,等着我答他。
他眼里,写满了不信二字。
那双桃花眼,水汪汪的,像极了受伤的小鹿。
从前他爱撩拨人,一双桃花眼,瞧着色气又迷人,煞是好看。
原来,这双眼睛,也能将寻常人的伤心放大十倍。
我晓得玄一眼中,我是很好的。
可我不晓得,他眼里,我竟是个完人。
我杀一个曦妃,他的反应,是这样过激。
浅浅叹一口气,双手负于背后,认真对上那双塞满了疑虑和难过的眼睛。
我朝前踏一步,他往后退一步。
伸出手想安抚他,他便又退了一步。
沉默半晌,开口道:
“玄一,当年救下那个乞丐,只因夏引之落在他身上的毒,极为罕见。”
“我是要鹤顶红。救人,顺手为之。”
才说了一句,他便猝然间,两行清泪落下,咬着唇,不停摇头。
那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,变得疏离和陌生。
似乎……隐约还有一丝微弱的……恨意。
玄一的反应实在过激,淡淡叹了口气,苦笑道:
“剩下的,日后再告诉你。”
玄一摇头,声音冰冷。
“接着说。”
他这样的疏离的声音,自青州相遇,我从不曾听过。
浑身一个寒颤,心里怕极了。
我怕我说下去,世上再没有名唤玄一的挚友。
“等……日后再告诉你。”
生生挤出一个笑,眯着眼道:“快做鱼罢,我饿得紧。”
玄一随手一抛,拎在手中的鱼,落进灶房灶台上的篦子里。
他一句话也不说,便是要坚持听下去的意思。
拢在背后的手捏成拳头,道:
“至于乞儿……因为他们,是我在青州的耳朵和眼睛。”
“长命……那时我确是动了杀人的心思,只是帝君拦下了。”
眯眼想了一会儿,道:“若是他不拦,我也不知道那些人……是否立时便死了。”
朝玄一走了两步,他此刻似是极厌恶我,伸手拦道:
“别过来!”
往后退了两步,耐着性子道:
“你是气我杀人?”
见他不言语,便道:
“从前在青州,我也曾下令斩杀过羽林将军、羽林副将。”
“还有不少兵部的臣子,都被我抛下了护城河,活活冻死。”
玄一摇头道:?“你杀他们,是因为他们该死。”
“他们作恶多端,把持朝政,你是为了他,才下令斩杀。”
摇头道:
“当时的羽林副将,是帝君的亲信。”
玄一偏头看着墙角的芭蕉,神色未有丝毫变化。
显然,他晓得当年,被我斩杀的羽林副将,是帝君亲信。
“我杀他们,不是因为他们恶贯满盈,作恶多端。”
“整个青州,大小官吏都清算一通,没几个不贪银钱,不仗着手中小小权力,欺行霸市的。”
“难不成,我都要杀一遍?”
紧咬着牙关道:“玄一,我杀那些人,只为……他们挡了我的路。”
“兵部张博,娶了四十三房小妾。”
“还曾霸占有孕的妇人,杀了那妇人的丈夫。”
“可他,从公孙孙一把持的兵部之下,倒戈到我的阵营,于我行了不少方便。”
“还有许多像张博这样的人。”
“他们……都不曾被我扔下护城河。”
话说至此,玄一倚着门框,缓缓坐倒在地上。
他低着头,一头青丝散乱,我也瞧不清楚他的神色。
转眼瞧了瞧篦子里的青鲤,今日……怕是吃不成这顿松鼠桂鱼了。
微微叹一口气,笑道:
“玄一,你我改日再聚。”
“若是你想通的话,随时来寻我。”
见他没有反应,默了半晌,提步转身。
才走两步,便被玄一叫住。
“苏苏!”
见他这样叫我,便是没有当真割袍断义的意思,心里松了一口气。
未转过身,侧过头问他:
“什么?”
玄一道:“你为什么,不怀疑是我搜了苏府?”
“如果……不是你的侍卫告知,我都……不知道你原来在柒州,还有府邸。”
“而且……”
淡淡一笑,轻松打断道:“因为我信你。”
沉默半晌,玄一道:“为什么你信我,却不信他?”
他说的他,自然是指的青州帝君青华。
偏头想了想,笑道:
“大约是他……这样的事,做得多了。”
顿了半晌,认真道:“你待我好,诚心诚意。”
“我自然信你的。”
玄一抬起头,淡淡看着我,道:
“你不如我所想,或许,我也不如你所想。”
摇头轻笑,否认道:“我从不曾想过你是什么样子的。不管是什么样子的,只要是玄一,就都好。”
说罢,我便不再逗留。
沿着中轴线一路折返,穿过好处院房,直上廊桥,再上月亮桥。
站在月亮桥上,望着院子里的那树梨花,一时出了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