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一说罢,从一旁挪来个破烂矮墩子,一屁股坐下,抄起比脸还大上三分的菜刀刮鱼鳞。
鳞片晶亮,一片片从青鲤身上刮下,落进灰尘里,散出淡淡腥味。
蹲下身,扶着脸看玄一刮鳞刨鱼。
“好吃吗?”
玄一用手背推了推额前碎发,嘴角扬起,埋头料理青鲤。
“这是大瑶宫廷御宴,味道酸甜,好吃的。
“午间你侍卫来寻我,想着顺路,就去河里捉了条鱼,才赶来。”
点头应和,见他提及老张,往周遭看了一圈,疑惑道:
“怎么不见老张?”
玄一手中一滞,青鲤尾巴还在卖力摆动。
“我让他,买酒去了。”
说罢,玄一接着料理青鲤。
再寻常不过的一把菜刀,偏他拿在手里,能翻出花儿来。
瞧着玄一刮鱼鳞,笑道:
“买什么酒,去青州前,我在竹林埋下好几坛子竹叶青,还有梨子酒。”
“想着功成身退,再拿出来畅饮。”
“只是大业艰难,只怕等到那时候,梨子酒便酸腐了。”
说罢,站起身拍拍手,笑道:?“你等着,我去竹林,把那几坛子酒取出来。”
还未转过身,玄一伸手拉住我衣角,却只看着我不说话。
顿了半晌,才笑道:
“那酒,便留着。”
“及你功成身退,我再与你痛饮。”
玄一撤回手,提刀剔向鱼骨,将一整根鱼骨完整剔除。
见我捧脸观摩他刮鱼鳞,玄一神情扭捏,似是有些不自在。
从前我看他做菜,他是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,引得我注意。
如今却有些羞怯。
“苏苏,不如,你去灶上烧水?”玄一腼着脸瞅我一眼。
“好!”
未做他想,在袖口打个结,提起水桶朝灶房去。
……
点柴烧火这样的活计,是难不倒我的。
灶边有新柴,想来是玄一砍的,一根接着一根,塞进灶口。
又用火石点着一根柴,塞进堆满柴火的灶里。
火苗微弱,趴在灶台上望,一锅清水没有半点变化。
蹲下身吹半晌,呛个半死,火势终是大起来。
歪头瞧一眼,灶房门口的玄一,仍坐矮墩子上,手里抱着鱼,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玄一?”
“玄一!”
喊了两声,玄一才回过神来。
“嗯?”
玄一转头,看我一眼,复又站起来,进了厨房,将青鲤放到篦子里。
他眉心间,拢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哀气。
对上我的刹那,一双桃花眼炸开笑,两只膀子抖得厉害。
玄一伸手朝我脸来。
记着方才潥阳那一记蜻蜓点水,想也不想,直偏头避过。
“做什么?”
心有余悸。
玄一指节滞在半空,过了半晌才收回去。
他这副脸色,似是吃了多大的冤枉一般。
玄一怔着,瞧着我眨了眨眼,笑道:
“苏苏,你便这样不愿意?”
我自然,是不愿意的。
潥阳说到底是个女儿家,亲便亲了。
可玄一到底是个男儿郎,我虽他莫逆之交,视为知己,却也不能这样随便。
脱口而出道:“自然是不愿的。”
玄一眉眼间敛着伤心,突又兀自笑开。
“你出去罢,这鱼还得挂花刀,再沾木薯粉,鸡蛋液,放油锅里炸了。”
点头附和,若有所思道:“那你要我烧水做什么?”
玄一一滞,方笑道:“看看你,会不会烧水罢了。”
叉腰翻白眼,摆摆手出了灶房。
玄一做菜,一向是个精细活计,没一两个时辰,是做不出一顿饭的。
倒不如趁这个时候,去竹林把酒挖来。
虽说老张去买了酒,可市集酒坊上的,自然不如我亲自酿了,又埋地下窖藏七八的酒,来得香醇。
院两旁,长了不少芭蕉叶。
这东西极好生长,有几场雨水,再照些阳光,便如雨后春笋一般,挡不住的往外长。
便是连青砖,它都能顶着裂隙野蛮生长。
一脚踩平透过青砖缝,长出来的芭蕉叶。
蹬着芭蕉叶根茎,双手抱着叶梗,大力拉扯。
不知这芭蕉叶是长了几年,霸着我家的地盘,还不肯借我用用,权当做利息。
实在扯不下,走到窖井旁,拿起那把比我脸还要大不少的菜刀。
刀刃锋利,却像是屠夫才用的剁骨刀。
先前未注意,握到手上,翻转过来,刀柄上竟有血。
玄一偏头看向我,正要问他,双目对视之际,玄一眼底,似乎闪过一丝惊慌。
大抵,是我看错了罢。
“苏苏……你做什么?”
便连声音,都有些颤。
他这副紧张的模样,反倒叫我笑出了声。
“也不必这样紧张,我还未蠢到,拿了刀子便能割伤自己的地步。”
玄一脸色一缓和不少,笑着出来,水汪汪的桃花眼,一直盯着刀柄上的血迹。
提起刀柄笑道:
“鱼血罢了,你瞧这个做什么?”
玄一看了我半晌,摇头道:“只这一把刀,我还需得给这条鱼,挂刀花呢!”
“自然,是要看刀了。”
将刀递给玄一,笑道:“拿去。”
玄一踌躇,握上刀背,抬起头看着我:
“你拿这刀,预备做什么?”
转头指向竹林,笑道:
“割了芭蕉叶,装上两坛好酒,抱回来下菜。”
玄一伸手在我额间一弹指,娇斥道:
“哪年埋的酒,又埋在哪棵竹子下?”
“手上也没个物什,难不成要用手刨的?”
我身边有暗卫倚靠,自是不愁如何刨坑挖酒。
只是这话,却是没法同玄一讲的。
晃了晃脑袋,笑道:“将军说的极是。”
玄一一双桃花眼立刻水汪汪的,瞧着我委屈道:
“好苏苏,知我说的对,还要这样挖苦我。”
正要逗趣他,玄一立马正经了起来,看着我道:
“不知道那些人,有没有走远。”
“今日你身边没有亲侍,还是不要去偏远处。”
玄一这话说出口,我立时便觉得,臊得慌。
低头苦笑道:
“难道你以为,他还能真杀了我不成?”
“他不会,也不敢的。”
玄一踏前一步,目光里带着三分探询:
“苏苏,难道你知道……是谁?”
大袖一挥,佯装不在意道:
“这些日子,一路跟着我,知道我行踪的,除了你便是他。”
“他是气我杀了柒州帝君的曦妃罢。”
“又或者,他以为我家老宅中,还藏着什么大宝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