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同武卫一丁点地方都不肯放过,生恐遗漏了熟睡中的郡王和圣女。
温德殿虽大,却无比空旷,就像帝君寝殿一般,从一重门到三重门,再到内殿,陈设摆件屈指可数。武卫是习武之人,在黑暗中,却能比我看的更远些。
武卫低声道:“前面似乎有张床榻!”
心中一喜,忙捧着随珠朝前走去。隐约看见被什么包裹着的巨物,横在大殿中央,站定后,伸手用随珠往四周一探,果真是张床榻。
与武卫对视过后,轻轻走近,我将随珠朝前一探,武卫轻手掀开床幔,正准备唤醒榻中人时,看到床榻空空如也,我二人同是一惊。
“竟……不在!”
半边身子伸进榻中,用随珠探看了玄色幔帐之下,床榻内的每一个角落,枕头和被子,安置的极规整,丝毫没有被触碰过的痕迹。
武卫忧心道:“少主,过了寅时,我等必须离开,时间所剩不多了。”
离寅时…….只剩下半个时辰。卯时天便微亮,东方露出鱼肚白,也难再借黑暗遮蔽,恐脱身不易。
攥着手中的随珠,坚定道:“这温德殿以西,寻他不得,未必温德殿以东,也寻他二人不得。”
微光莹莹,我看着武卫:“加快脚程,将我们这边寻遍,然后立即去会和内玺。”
……
有时候,未见定论,纵然希望愈渐渺茫,终还有那么一丝期待。可及我与武卫走近冰冷宫墙,深知再无路可走时,心里终有几分失落。
武卫望着宫墙,伸手在墙壁四处按了又按,转身摇头道:“并无机关,或许人在统领那边。”
振作精神道: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,今日寻不得,明日接着再寻。总有一日能找到郡王和圣女所在。”
“去东殿,找内玺。”
时间紧急,我同武卫也不似先前般谨慎行路,匆匆朝温德殿以东去,刚过床榻附近,武卫喜道:
“少主!是统领!”
微微绿光朝我二人来,伸出随珠一探,果真是内玺。
内玺疾步走到我身前:“禀少主,郡王在东殿。”
果真苍天不负有心人!我欢喜道:“走!快去看他!”
正要快步朝东殿去,内玺突然瞬移,挡在我身前:“少主,郡王尚且无虞。但……”内玺看我一眼,接着道:“但圣女,此刻正囚于敬法殿。”
敬法殿?
蹙眉道:“郡王如何说?”
内玺道:“郡王说,请少主去敬法殿,替他看看圣女。”
略微思量,在原地走了几步,下定决心道:
“如今离卯时,还有一炷香时间,却是不够用了。圣女在敬法殿,情况必定比郡王更糟糕,既如此,先去看圣女,是否性命有虞。”
郡王与雁回,皆心系圣女,虽我更想见郡王,也知情势缓急。
武卫与内玺抱拳道:“是。”
快步出了温德殿,朝东边敬法殿行去。
行至宫巷,一队巡逻禁卫军迎面而来。匆忙掩入走水铜缸背后,等人声渐远,继续加紧脚程,往敬法殿去。
敬法殿左右两侧,立有半人大的铜炉两座。铜炉之上,浇了桐油的木柴,烧起尺长的火焰,在黑暗中发出光亮。
我三人隐在暗处,武卫道:“少主,敬法殿门前那两座麒麟,长的十分凶恶。”
顺着武卫目光看去,铜炉火焰架于平地,朝上看去,敬法殿九层阶上,殿门跟前,立有两座形似麒麟,浑身漆黑,头长一角的神兽。
轻声低语道:“那不是麒麟,叫獬豸。”
武卫道:“獬豸?”
内玺静静看着敬法殿,道:“獬豸,传说此神兽有高智慧,通人言,知人性。能辨是非曲直,可识忠奸善恶。但见奸邪之人,以独角顶其触地,再吃进肚中。”
我道:“没错,一般大理寺、刑牢之地,皆供此神兽,用以震慑凶犯。”
武卫道:“原来如此,那这敬法殿,也是严刑逼供之所了。”
看着内玺与武卫,坚定道:“无论如何,都要一试。如今已等不及换防再偷偷潜入,不如直接一闯,将敬法殿前守卫四人打晕,换上酷吏之服,再行探殿。”
三人部署一致后,悄然自殿后而入,绕道殿前,武卫与内玺,各自伸手,砍向两名守卫后脖颈,轻轻将四名守卫放倒在地。
轻手轻脚换上衣衫,将四名守卫拖到獬豸身后。
待一切准备就绪,推开敬法殿门,大步踏入。
一半光明,一半黑暗。
敬法殿内部,灯火通明,威严庄重,却空无一人。右侧有台阶可下,左侧同样设有向下阶梯。
内玺道:“少主,安全起见,一起走。”
点头道:“那便赌右边,从右侧入。”
暗阶烛火微弱,在空气稀薄的暗道中微微摇曳闪动。两道所设烛台,结满了厚厚烛泪。
声声厉叫传来,是人将死,却不得死之际,陷入绝望深渊的声嘶。
伸手抚了抚战栗的汗毛,慢慢踏阶而下,左前方竟有一人,全身没入泥土,只余有一颗脑袋在外。身旁蜷缩一人,浑身满是铁烙印,虽半跪着,人早已已死,但新伤处的皮肉,仍在滋滋作响。
拉了武卫内玺隐在木桩暗角,静静观察局势。
一名酷吏,从刑具架上取下弯刀,另一只手,从炭火盆中取出通红的铁烙,燃起无数火星,在空中消散。
酷吏走到埋在地下那人身前,慢慢蹲下身子,一张脸似笑非笑。
那颗脑袋的主人,立时疯了一般尖叫,传出声声回响。
酷吏并未恼怒,缓缓起身,将铁烙插进炭火盆,激起一层火星。两名酷吏极默契,对视一眼后,一名从桌上拿了把精巧的剃刀,走到尖叫不止的脑袋前,轻轻碰了碰。
尖叫声戛然而止,回声越来越微弱。
我虽看不清那颗脑袋的面容神情,酷吏一张冰冷的脸,在烛火下,却看的分外清楚。
酷吏慢条斯理的,将那颗脑袋上的全部毛发剃掉,只余下一颗光洁的脑袋。
我三人互相对视一眼,都猜不透那两名酷吏,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站在炭火盆前的酷吏,取了烧的通红,逼近透明的铁烙,踩着地上的泥沙,慢条斯理的蹲下。
酷吏抬手,提起铁烙,似熨衣服一般,贴上那颗露于地表的头皮。
“滋滋……”
头皮烫烂的滋滋声,瞬间被疼痛的尖叫声盖过。
随即,酷吏拿起手中弯月刀,顺着烫开的头皮,插进弯月刀,把着手腕旋转,将整个头皮完整的剥离。
另一名酷吏随即走来,手握一柄做菜的铁勺,在一座架了柴火的铜炉内,舀起银色的汤汁。
那是…….水银?!
凄厉的尖叫声不断传来,四肢百骸皆战栗…….他们,要用水银做什么!
暗夜本该静寂无声,敬法殿地牢四处,却不时间传来声声哀嚎。何谓敬法?此殿,当作人间地狱。
抓着木桩的指节已微微发白,目光紧紧锁向那两名酷吏。
酷吏舀起水银,走到犯人身前,居高而下,冷冷望着那颗,头皮软塌塌垂在眉骨处的头颅。
“滋……”
水银倾泻而下,心下一紧,匆忙捂住嘴。
“啊……啊…….”
声声哀嚎,响彻地牢。高温水银,顺着剥裂的头皮灌入身体,耷拉着头皮的脑袋,疯狂颤动……就像还未死透的鱼,被浇了滚油。
就像……开了脑壳的活猴,生生被人,将滚油浇进脑仁。
武卫的声音有些战栗:“这个死法……”
内玺异常冷静,轻声道:“死不了,只会清晰的感知,自己身体每一寸皮肉被烫开。”
武卫:“死而不能……真是…….残忍。”
武卫惊道:“少主,那人出来了!”
眼前幕幕,引的胃里翻浆倒海,根本无暇回应武卫。
水银不断浇下,灼烫皮肉肌里,痛极的人犯,竟生生从一张人皮中,挤了出来。
血肉模糊的躯体,在地上缓缓攀爬,所及之处,遍是散碎血肉。
一张褪下的人皮,还在先前,埋人的坑中。
酷吏蹲下身,从土坑中捞出完整的人皮,把在手中甩了甩,随即不再看那地上攀爬的血肉一眼,从容离开。
哀嚎声渐弱,那副没有人皮的血肉之躯,一直在微微颤动,头皮耷拉在眉眼处,随着身躯幅度摆荡。见酷吏离开,终是忍不住,捂着胸口直干呕。
内玺轻拍我背,不发一言。
干呕半晌,直起腰身,望了一眼还在挣扎的那团……不成人形的血肉,道:
“给他一个痛快。”
内玺点头,望向地上那人,道:“是。”随即,一道及细的银针,脱手而出,贯入头中。
还在蠕动的躯体,瞬间一动不动,只有腿骨上的肌肉,还在微微跳动。
这是,真的死透了。
长舒一口气,转身道:“不能再耽搁,马上找寻圣女,如有必要,当即劫狱。”
这般酷刑,圣女毕竟是女子,又如何受得了?
纵然挨得住,这敬法殿中,可有人能活着出去?
一路之上,视哀嚎为无物,也不再看各处刑地惨状,快速略过每张人脸,捕捉圣女。
地牢之中,关的大多是男子,只有极个别女子,却并非圣女。
我虽不曾见过圣女样貌,却记得她身形,还有那双寒光凌冽的眼,通身的阴暗气息。
敬法殿地下,纵深无数,我三人行了许久,都未到尽头,也不曾看见圣女。
内玺道:“少主,不如明日再来,时间怕是不够了。”
脚下未停,快速览过四周道:“再找找,若半盏茶的功夫,还寻不得,只好明日再来。”
内玺良久未语,武卫道:“统领,就听少主的,大不了闯出去。”
“快看!”
地牢深处,竟有一座水牢。
在如此干旱的西州敬法殿地下,竟然设有一处水牢。
污水浊浊,一座巨大的铁笼,隔空立在水牢中央。只有上下左右、东西南北处,各有八条铁链连接陆地。
内玺道:“有名黑衣女子,应该是圣女。”
武卫苦恼道:“隔得太远,毫无借力之物,无法腾空接近水牢铁笼。若踩在铁链上,必定声响巨大,引来酷吏。”
望着浑浊的污水,问道:“若是会轻功,难道不能点水而行?”
内玺摇头,望着污水道:“少主你仔细看,这污水之下,有尖锐倒刺无数。恐怕一旦踩水,就会触发机关。”
颓然道:“那还有何方法?人在眼前,却不知她是生是死。”
内玺眉头微拧,道:“少主,不如先回去,再想万全之策。圣女关乎西州国运,那帝君再糊涂,也不会真要了圣女性命。”
铁笼微微响动,是圣女感知到有人前来。
转头道:“内玺,我想知道,圣女状况如何。”
内玺沉默一晌,道:“好。”
武卫拦道:“统领,这地面离水牢中央,确实过远,一旦无力可借,你与少主,都会跌入寒潭,到时无数锐刺冲出……”
打了武卫一拳,道:“闭嘴。”
伸手进袖中,摸出一卷钢丝索,交与内玺:“可有把握用这钢丝索,勾住铁笼?”
内玺一笑,道:“可以。”
内玺借力一甩,钢丝索弯钩冲出,不过一瞬,已经牢牢勾在铁笼栏上。铁笼微微一晃,并未发出声响。
武卫睁圆眼道:“少主你……带的东西不少。”
将剩下钢丝索的另一头交与武卫,道:“我身上还有硫磺弹,老朽留下了不少宝贝,别的不敢说,劫个狱,尚且游刃有余。”
“你把好了,我与内玺去去就回。”
内玺道:“少主,可准备好了?我带您过去。”
点点头,内玺会意,腰间一紧,腾空而起。五丈远的距离,内玺只半道中,在钢丝索上轻点一脚。
铁笼巨大,一身黑衫的女子,手足皆以铁链束缚。
圣女脸上已没了面纱,虽虚弱苍白,五官却十分精巧好看。
圣女缓缓睁眼,冷冷望着我。
苍白的唇微张微合,眉头拧了一瞬旋即松开:“你身上的龙气,竟消失了。”
喉咙一梗,迎向那双清冽狠厉,又带着探寻的目光。
丑八怪已从我肚子里出来,身上自然,再没有什么龙气。